表哥的生活
前幾天,突然接到四表哥的一個電話。他和大表嫂兩個人輪番給我講了幾分鐘,是說鄉(xiāng)里的工作隊去村里罰款的事情。大表哥的兒子在沒有被允許的情況下抱養(yǎng)了一個男娃,四表哥的女兒也是在沒有安排生育計劃的情況下生了一個孩子。
按道理說,大表哥的兒子自己生了一個女兒,再抱養(yǎng)一個孩子,屬于合法的二胎,只是沒有得到鄉(xiāng)里的允許;四表哥的女兒是入贅的上門女婿,雖然沒有領(lǐng)生育證,但卻是頭胎,也不應(yīng)該重罰。可是,鄉(xiāng)里認(rèn)定兩家都屬于超生,工作隊說都要繳3萬元罰款,一周內(nèi)如果不能繳上罰款,就會把人抓到鄉(xiāng)里關(guān)起來,要扒掉房子,一切后果自負(fù)。
表哥之所以給我打電話,是不久前我回家祭奠母親的時候商定的。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到舅舅家的幾個表哥了,當(dāng)時,見到我這個在省里做記者多年的表弟,他們說,他們都有沒有戶口的孩子,人口普查怎么辦?來統(tǒng)計人口的時候是報還是不報?如果報了,鄉(xiāng)里來罰款可就慘了,他們沒有錢,而沒有錢肯定要扒房子。
當(dāng)時,我告訴他們,國家明令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不作為行政處罰依據(jù),國家說了會算數(shù),不要害怕,如果鄉(xiāng)里來罰款,就給我打電話。我看到他們要了我的電話號碼之后,像拿到了尚方寶劍一樣信心滿懷。表哥說,對,咱表弟在省里做記者,知道國家政策,咱不怕。
現(xiàn)在,他們最害怕的情況真的發(fā)生了。因為從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中了解到他們違反計劃生育政策的確鑿證據(jù),工作隊真的去了他們的村子,真的要秋后算賬,真的要扒他們的房子了。
四表哥打電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他說,鄉(xiāng)里來了兩卡車的人,各個手里拿著工具,揚(yáng)言要抓人。大表嫂甚至快哭出來了,她說,表弟你快給鄉(xiāng)里當(dāng)官的打電話吧,不然我們就沒有命了。
我能夠想象表哥表嫂給我打電話的表情,我是他們唯一的救命稻草,我是他們唯一的精神力量。因為我曾經(jīng)告訴過他們,國家說話不會不算數(shù),他們也正是聽信了我這個表弟的話,才斗膽在人口普查時說實話的。不然的話,人口普查時他們不報,依然像過去一樣隱瞞下去,鄉(xiāng)里也就不會知道,也就不會有什么事情。事實上,村里其它的人也都是這樣的,人家隱瞞的人口都沒有報,因為人家沒有一個自認(rèn)為了解國家政策的親戚。
我的母親只有兄妹兩人,我只有一個舅舅,他有四個兒子。_時期,因為實在養(yǎng)不起四個兒子,15歲的三表哥餓死了。前年的時候,已經(jīng)57歲的二表哥在我們家附近的高速公路工地打工,不小心被施工車輛撞死了,現(xiàn)在我只剩下了兩個表哥。
三表哥死的時候我還不記事,但是,其他三位表哥卻與我有很深的感情。我們村與舅舅家是前后村,相距不到兩華里。因為他們幾個年齡都大我很多,我自然成為表哥們寵愛的孩子。到了星期天的時候,他們就會來我家,帶我去田野里逮野兔,帶我去捉野鴿子,帶我去坑塘里捕魚。我記憶最深的是秋天,他們挖了地瓜或者玉米,在田野里的溝渠邊壘起小土窯用植物秸稈烘烤。用不了多久,香甜的烤地瓜和玉米就烤成了。至今我還常常津津有味地回憶那美妙的情景,把那情景講給在城市里長大的兒子聽,那是我永存心底的美味。
表哥們特別寵我,我印象中,在來往的鄉(xiāng)間土路上,有很多次,他們?nèi)溯喠鞅持遥袝r候用肩膀抗著,又給我講著開心的事。他們有很多時候就背著我在曠野里的莊稼地里瘋跑,領(lǐng)著我玩捉迷藏的游戲。
我們家有前后兩個院子,后面的院子基本不住人,我就自作主張把后面院子的土地翻起來種植各種蔬菜花草,蓋上兔舍養(yǎng)兔子??墒窃鹤佑袔追值?,我一個小孩子也不會種,這自然成了表哥們的事情。他們總是會隔一兩天就輪流來我家,翻地、澆水、管理,還會帶來兔子吃的野草。尤其是后來,我全力投入學(xué)習(xí)當(dāng)中,根本沒有時間和心情管理后院的菜園子和兔子了,菜園子和兔子的事就全部由表哥們做了。
菜園子收獲了很多蔬菜,母親就讓表哥們帶回家去一些。兔子也從一開始的幾只,逐漸繁殖到幾十只,滿院子亂跑。
舅舅家的院子里種了幾棵果樹,他們只要來肯定會帶來我喜歡吃的,石榴樹上的石榴他們都給我留著,我最喜歡吃的那棵棗樹上的棗子他們一顆也不會自己吃。
舅舅家的生活始終都很困難,幾個表哥一直都沒有讀書。后來,我考上大學(xué)來到了城市,但是,表哥們的生活我還是都很了解。三個表哥都成了家,都生了孩子,他們過著一個普通農(nóng)民最普通的日子。
母親健在的時候,每年清明節(jié),我都會開車帶母親去舅舅家給外祖父祖母上墳,那時就能夠見到幾個表哥和他們的孩子。他們的孩子延續(xù)著舅舅家一個普通農(nóng)民的生活,都沒有什么大的作為,都依然是最普通的農(nóng)民,忙時種植莊稼,閑時外出打工。
他們知道我是做記者工作的,見了我,他們總是有無數(shù)不解的問題要問。他們常常問,為什么廣播電視上說的好好的,到了他們村子里就變卦了呢?很多次,他們的問題我也很無奈,我也無法回答他們的疑問。
但是,更多的時候,表哥們這樣看待我的工作:表弟是記者,人家都說當(dāng)官的最害怕記者,怕記者揭發(fā)他們。四表哥就曾經(jīng)這樣對村子里的干部說過,我表弟是記者,你們膽敢欺負(fù)我們,我就叫表弟來。表哥們說,有一次,這話還真起了作用,干部們有一次來收提留款,表哥說了我的名字,干部還真的乖乖地走了。
這一次,表哥們說,他們也向鄉(xiāng)里的工作隊說了我的身份和名字,而且他們果然給我打來了電話,不知道是否還起作用。
聽著表哥和表嫂的描述,對于他們即將面臨的困境,我的心里也沒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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