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全網(wǎng)都在為一個男孩揪心。

五一假期，福建省莆田市仙游縣，8歲男童在石谷解山頂走失，失聯(lián)位置位于海拔1600米至1700米左右[1]。

石谷解海拔1803.3米，是閩中第一高峰，也是一條網(wǎng)紅爬山路線。由于海拔較高地勢較差，山上還經(jīng)常有霧氣。和很多徒步路線一樣，它并不屬于景區(qū)，而是一座未開發(fā)的野山[2]。

呼吸新鮮氧氣、徜徉綠色自然當然好，但野外徒步或許比你想象中危險。你以為的“山間走走”，稍有不慎，真的會秒變“荒野求生”。

極端天氣，無從預測

即使在所有戶外探險運動中，山地徒步可能也是最危險的那個。

中國探險協(xié)會發(fā)布的《2024年度中國戶外探險事故報告》顯示，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去年共發(fā)生戶外探險事故335起，涉及人員1126人。其中山地事故274起，水域事故39起，占總事故數(shù)的93.4%[3]。

事故頻發(fā)的原因，正是因為山地徒步看起來十分“無害”。多少人一雙網(wǎng)面運動鞋、一件外套、一瓶礦泉水、一部手機就進了山?龐大的參與人數(shù)加上淡薄的安全意識、欠缺的技能裝備，遇見突發(fā)狀況，風險抵御能力幾乎為零[4]。

惡劣的天氣、險峻的地形，都是徒步者面臨的嚴峻考驗 / 圖蟲創(chuàng)意

然而，看似“安全”的山間徒步，恰恰是一項充滿突發(fā)狀況的運動?？v觀歷年山地事故，引起連鎖事故的第一張多米諾骨牌通常叫“天氣”。在有關戶外運動的天氣依賴框架模型(WDF)中，天氣對7個主變量、32個自變量不斷產(chǎn)生著影響[5]?？梢哉f，選擇山間徒步就是選擇了與“不確定性”作伴。

一場典型的徒步事故很可能始自一個普通午后。

上一秒風和日麗，下一秒就是雷電、暴雨、冰雹、狂風甚至“雷打雪”[8]。你懊惱出門前沒看天氣預報，其實看了可能也沒用。尤其是5月份前后，隨著副熱帶高壓北抬、暖濕氣流增強，配合滲透南下冷空氣形成低渦切變，南方地區(qū)強對流天氣也頻發(fā)，降水量增多[6]。但由于氣候的多變性，局地強對流天氣大約提前43分鐘才會發(fā)出預警[7]，讓人難以提前準備。

更何況，山區(qū)自成一套復雜的中小尺度天氣系統(tǒng)。對于突發(fā)性、局地性、隱蔽性都很強的極端天氣，慢報和漏報時有發(fā)生[8]。

在山里體驗極端天氣，和在城里很不同。雨霧、低云使能見度迅速下降，黑暗中，“暴雨-洪水-滑坡崩塌-泥石流”的次生災害鏈可能正悄然成型[9]。暴雨過后，山路的土質(zhì)變松，路面也變得濕滑，一不小心，就會摔倒甚至滑落山下。

夜幕降臨，氣溫下降，你裹緊了防水沖鋒衣，但為什么越來越冷了?一項針對市面上50種沖鋒衣料的研究顯示，沖鋒衣洗滌后，極端情況下面料的靜水壓降至洗前的31.94%，透濕率增加至洗前的425.66%[10]。換句話說，面對突發(fā)天氣，大多數(shù)沖鋒衣的壓膜、涂層都會損壞，甚至完全不頂用。

更何況，很多沖鋒衣不用被雨淋，防護作用已經(jīng)堪憂了。某省纖維檢驗局曾隨機抽檢市面上10種沖鋒衣面料，其中50%的Ⅰ級面料、40%的Ⅱ級面料都不符合國家標準[11]。

一件優(yōu)質(zhì)的沖鋒衣能有效抵御嚴寒侵襲，讓徒步者在嚴酷的環(huán)境中也能保持溫暖與舒適 / 圖蟲創(chuàng)意

裝備不給力，體內(nèi)熱量不足以保持體溫，就會出現(xiàn)“失溫”現(xiàn)象。體溫降至33-35℃，人會劇烈寒戰(zhàn)，語言不清，無法控制肌肉;體溫降至32℃以下，人將進入類似冬眠的狀態(tài)，徹底喪失意識[12]。

而隨著全球變暖，極端降水事件增多[13]，這樣的驚險事故還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

山中生物，暗藏兇險

除了難以預測的天氣，山中的野生動物也讓大家在爬山的時候時刻懸著一顆心。

研究顯示，食肉動物襲擊次數(shù)增加的趨勢，與從事戶外休閑活動的人數(shù)增加顯著相關。這其中，“在黃昏、夜晚進行戶外活動”是人類遭受攻擊的主要原因之一[14]。另一項基于動物襲擊死亡的尸檢研究指出，從空間上說，“侵入動物領地”則是導致傷亡的首位因素[15]。

山林深處，土狼等野生動物可能會在此潛伏，須保持高度警惕 / 圖蟲創(chuàng)意

這其中，蛇咬是很常見的受傷類型。福建省內(nèi)群山綿延，武夷山國家公園已知蛇類種數(shù)達58種，占全國種數(shù)27.75%[16]。雨水過后，天氣轉熱，蛇類也開始外出覓食和交配，每年6月至10月，是蛇類活動最頻繁的時節(jié)[17]。

湖南岳陽地區(qū)183例蛇咬案例分析顯示，“野外玩?！睉{借20.5%的占比，僅次于“農(nóng)活”(49.7%)和“捕蛇”(21.7%)之后，成為患者被蛇咬傷的第三大主要原因[18]。青島及周邊地區(qū)的蛇咬案例呈現(xiàn)出相同趨勢，患者受傷原因中，“小路、草地行走”和“山林游玩”占比達41.1%[19]。

不起眼的昆蟲，也可能暗藏兇險。

一項針對馬蜂蟄傷重癥患者的研究顯示，傷后肝、腎、血液、凝血、肌肉受損的發(fā)生率為100%，嚴重時甚至會引發(fā)多器官功能障礙綜合征，導致死亡[20]。2003年7月，廣東就曾發(fā)生蜈蚣咬傷引發(fā)急性心肌梗死的案例[21]。

鳥類可能攜帶并傳播禽流感病毒，徒步時需保持安全距離，減少不必要接觸 / 圖蟲創(chuàng)意

微生物更是讓人防不勝防。

在1415種已知的人類致病微生物中，868種(61%)具有動物源性[22]。憨態(tài)可掬的刺猬可能攜帶新布尼亞病毒，讓你患上死亡率高達20%的血小板減少綜合征[23];鳥類能夠傳播H5亞型等高致病性禽流感病毒[24];漢坦病毒通過松鼠的排泄物感染人類，可能引發(fā)嚴重的腎綜合征出血熱[25]。

阿巴拉契亞山道334名徒步者曾參與調(diào)研，24%的人都報告自己遭到蜱蟲叮咬[26]。作為重要的病媒生物，蜱蟲能傳播約32種原蟲、83種病毒、14種細菌，包括作為生物恐怖戰(zhàn)劑的“貝納柯克斯體”，進而引發(fā)森林腦炎等多種疾病[27]。

即使和各種小動物保持了距離，病原體也能通過動物糞便、尸體等途徑進入土壤，并經(jīng)由地表徑流和地下水進一步擴散[28]。

安葬一只可憐的麻雀，趟過一條清涼的溪流，不知不覺，你可能已悄然“中招”。

脆皮體能，進山找虐

爬山，是實打?qū)嵉膭×疫\動。正在看這篇文章的你，即使是成年人，也不建議腦袋一熱就進山。

北京體育大學體育科學學院的團隊編制的《中國體力活動匯編》中，慢速爬山的體能消耗(6.1MET)已經(jīng)是劇烈強度，快速爬山甚至達到了241種體能活動中最強的17.2MET(MET為代謝當量，是用來衡量體力活動強度的標準單位)。而像臥推、仰臥起坐、深蹲等阻力訓練，都遠低于爬山的消耗[29]。

以華山為例，需要游客徒步2-8小時不等[30]。路上免不了帶的食物和水，也會提高對登山者的要求。國際高山向?qū)У呐郎襟w能標準指導中提到，要想背著過夜背包在海拔1500多米的山上徒步八個多小時，每周需要鍛煉3-4次[31][32]。

但真能夠符合這個要求的人，卻寥寥無幾。

根據(jù)中國慢性病與營養(yǎng)監(jiān)測(CCDNS)的調(diào)查，中國18歲及以上成年居民中，每周至少進行一次劇烈或中等強度運動的參與率為19.7%;每周至少進行三天，每天至少30分鐘運動的參與率僅為12.5%[33]。

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和手指頭動的最多，卻偏不信邪要逞強挑戰(zhàn)爬山。于是在路上遇到的第二個劫難，就是肌肉酸痛。

2023年國慶節(jié)假期，華山接待了16.49萬人次的游客。但爬華山，卻和“輕松”“閑適”這樣的詞一點都不沾邊。華山北峰的平均坡度為59.2°[13]，作為華山一條路上最后一段險路的“老君犁溝”，垂直坡度更是超過了70°[14];而千尺幢370余級臺階，不僅陡峭，還十分狹窄，每級寬度不到腳掌的三分之一[15]。

山路陡峭難行，萬丈懸崖就在腳下，有些路段甚至需要手腳并用才能前行 / 圖蟲創(chuàng)意

相比在平地上走路，下坡時腳的作用就像一個減震器。研究者發(fā)現(xiàn)，隨著坡度從平地的0°逐漸下降到-10°，腳承受的“剎車”作用增加了40%，而整體上消耗的能量增加了65%[16]。坡度越陡、速度越快、運動時間越長，肌肉最大收縮力(MVC)的下降和血清激酶(CK)的增加程度就越明顯，由其引發(fā)的肌肉損傷(EIMD)程度就越大[35]。

因此，對于平時極度缺乏運動的人來說，想要在山頂看日出時的云海翻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很可能會出現(xiàn)的場景是，你走著走著就感覺到雙腿如灌鉛，不僅累，腳趾還要時時刻刻緊抓地面，擔心會不會掉下去。能堅持下來全靠意志力。

事實上，爬山過程中感覺到的不適或許只是一個開始。長時間不運動，一運動就走山路，真正折磨人的是回家之后的痛苦。

美國運動醫(yī)學學院指出，任何使肌肉承受不習慣負荷的高強度活動都可能導致延遲性肌肉酸痛(DOMS)。這種酸痛通常在鍛煉后12-24小時開始出現(xiàn)，并在24-72小時達到巔峰[36]。

而“步行下坡”，是被明確列出的引發(fā)延遲性肌肉酸痛的因素[37]。這是因為下坡時的離心動作讓肌肉在收縮的同時被拉長。當外部力量超過了肌肉能夠抵抗的程度，肌肉被迫拉長，承受更大的壓力。這會導致纖維損傷，更容易引發(fā)疼痛和酸痛感[38]。

如果你累得半死，從山上下來沒多久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尿液變成了深紅色，請迅速去醫(yī)院。沒有運動習慣，又進行急性劇烈的肌肉運動，還可能會引發(fā)橫紋肌溶解癥[39]。

這是由于受損或受傷骨骼肌的快速溶解，導致細胞內(nèi)肌肉成分(肌紅蛋白、肌酸激酶等)和電解質(zhì)直接進入了血液。嚴重的情況下，還可能會引發(fā)急性腎損傷，電解質(zhì)失衡和彌漫性血管內(nèi)凝血[39]。

“全副武裝”的游客正在攀爬四姑娘山大峰。登山前過量運動，在肌肉還沒有恢復的情況下就長時間爬高海拔山脈，也可能導致橫紋肌溶解[39] / 圖蟲創(chuàng)意

所以，了解自己的能力邊界真的很重要。不僅是生理層面的適應能力，還有心理層面的韌性能力。

針對專業(yè)徒步登山者的調(diào)研顯示，這些人具備相同的心理特質(zhì)，比如能夠一絲不茍地進行準備、持續(xù)高效做事、受挫后快速恢復、在挑戰(zhàn)性場景中保持堅韌等等[40]。幾百米的小山坡就哭爹喊娘的脆皮打工人，沒有這樣的素質(zhì)，也不必非要挑戰(zhàn)自我。

對于大人來說，爬山尚且是一件難事，對于孩子來說，野外徒步更是一次充滿未知的挑戰(zhàn)。

還是網(wǎng)友總結得好，爬山徒步其實是關于放棄的藝術。敬畏自然，切莫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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